第24章 缝尸

    “呜啊,呜啊…”

    乱葬岗内,头顶乌鸦粗粝嘶哑地喊叫盘旋,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,自顾自地说着话,颤巍巍地缝补着眼前的尸体。

    陈十一发现线不够了,她散了自己的发髻,从里拔了几根头发出来继续缝上。

    补完后,她用白布擦拭了南枝的脸颊,整理了她的发髻,重新把那条蔷薇花的手帕塞进她的掌心。

    她在旁边找了一根宽些的树干,一点一点的刨开泥土,慢慢地扒拉出一个大坑。

    她的掌心已经红肿,但她仍旧咬牙忍受着火辣辣的疼痛,想着南枝躺在里面能宽敞一些。

    等坑扩得很大,日正西斜。

    “南枝,我们等他半个时辰,见他最后一面,好吗?”

    她自顾自地笑道。

    “南枝,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,我叫陈十一,我们的相识那样浅,缘分却那样深,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十一希望你,以后投胎到一个好人家,享人间富贵,下辈子不要再过得这样苦了。”

    半个时辰已过,陈十一张望了很久,还是没有发现人的身影。

    “南枝,我一个人给你送行,可好?”

    她把白布盖住了南枝,抱着她的身体放在坑洞里,一捧土一捧土地把她掩盖了。

    她朝南枝的墓磕了三个头,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,家里很是安静,往常这个时候,饭应该都做好了。

    “十一,你,发生什么事了,怎么满身都是血?”

    温之柔看着她的样子讪讪地,极为害怕。

    温夫人和二少奶奶也从房里走了出来,看见陈十一的惨样也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陈十一双瞳失了焦距,轻声细语问道。

    “饭做了吗?”

    温夫人连忙解释道。

    “没有木桶,没办法提水,就没做饭。”

    二少奶奶也接着说道。

    “我本来要打水洗衣服来着,但那桶子太重,提不起来,木桶跟着溪流漂走了。”

    陈十一木然地轻喃。

    “衣衫也没洗?”

    几人见状都不敢吭声,就连一向缠着陈十一的睿儿也不敢吱声。

    陈十一全身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无力感,那种绝望的悲哀和恐惧紧紧缠住了她。

    好累啊!

    她蹲下身,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,无奈的疲惫感让她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她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心头的难受和悲恸。

    院子里又响起了脚步声。

    温之衡看到眼前几人的恐惧,又看见蹲在地上痛楚难受的陈十一,心头泛酸,很不是滋味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出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温夫人瞥了一眼温之衡,语气轻柔。

    “早晨,十一交代我们自己做饭,但水桶弄丢了,没做成。”

    温之衡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“哦,我去做,我马上去做。”

    温之远见状立即出了院门。

    “我去提水。”

    温之衡把陶罐架在炉子上,陈十一已经进了厨房正准备切菜炒菜。

    灶膛里燃起了火,温之衡蹲坐在灶口旁,一根一根地添着柴火。

    这是他流放到房陵后做的最熟练的事情之一。

    他守在厨房,一直想找机会同十一说话,然而十一并不想理他。

    她总是忙。

    早晨起来,他早已看不见她的身影,只留下温热的早膳,晚上回了之后,她已在厨房里吃过了,背着锄头就去侍弄旁边的菜地,他想帮着一起做,她就把锄头丢给他,自己回去睡觉了。

    此刻她穿着一身血衣,土黄色的脸泛着病态的苍白,杏仁双眸噙满了惊惧惶恐,却硬生生地被她自己压了下来。

    他本想问她出了何事,即使她不愿意同自己说话。

    竹制砧板上整齐地摆放着新鲜的荠菜,平时,她都是切得整整齐齐,现在,她单手剁得砧板砰砰响,砧板在案台上激烈地跳动,仿若谁现在要同她讲话,那把锋利的刀,下一刻就会砍向谁的头颅。

    温之衡随着菜板的响声,眼皮抖了好几下,头低低地埋在灶台前,不敢吭声。

    吃饭的时候无人说话,教养使然,亦或是,陈十一的脸色使然,没人在这个时候触陈十一的霉头。

    等大家都吃完,陈十一默默收拾桌上的碗筷。

    这张饭桌,还是温之远下了矿回来,磕磕绊绊地做了一个,暂且算是饭桌的饭桌。

    “我来吧。”

    温之衡忙站起身收拾,陈十一见状直接丢了手上的碗,端起柴房旁边篓子里的衣服,跨出院外,洗衣裳去了。

    温之衡发出一声叹息,唉,又是这样。

    陈十一蹲在溪边敲打着衣裳,温之衡跟过来蹲在一旁。

    “十一,我们谈谈。”

    陈十一头也不抬地回道。

    “不想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”

    “如果是我当丫鬟哪里没做好,你只管吩咐就是,如果是其他的,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话可说,还请大少爷别挡了我的光。”

    看着她决绝的神色,轻声说出来的话揪得人的心生疼。

    他知道,今天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。

    他不再说话,只默默地接过篓子里的衣裳,学着陈十一的动作洗了起来。

    回到院子,在竹竿上晾了衣裳,厢房的门打开,温之柔喊住她。

    她手心捧着灰色的新衣衫,递给了陈十一。

    “快把身上的血衣换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陈十一接过衣衫,放在柴房的床板之上。

    是的,她的身上还留着南枝的血。

    月光躲在云层里,忽明忽暗,溪流里的水甚是冰凉,她抬脚踏进水中,刺骨的惊觉唤醒了她今日的苦楚。

    她站立在溪水之中,水流漫过她的半身,散开发髻,她的发丝一缕一缕分散开来,朦胧的月色下,隐约看起来是一只瘦弱病秧的精怪。

    蔓延四肢百骸的疼痛,苏醒过来的疲惫,在溪流的冲刷中,化作了低声的呜咽,肩头的颤动。

    温之衡静静站立在离她不远的暗处,听着她低声的哭泣,溪边的那棵柳树,柳条晃荡,令人心烦意乱。

    一月,一云,一水,一柳,还有她,还有他。

    水月无交,云柳不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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