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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0 【第27章】内门弟子

    宋从心没想到,前往前哨站重溟城的地方其实不算隐蔽,通往深海的入口就在她这些天来暂时落脚的岩洞里。

    但是,想要通过这个岩洞前往重溟城,就必须要等到涨潮之时。等海水淹没了岩洞,海民便会戴着熟皮面罩潜入水中,游过长达十几米的洞口。之后一路向前,路便走到了尽头。若是不知路径的人来此,便会被这条死路迷惑,而实际上重溟城的入口就在上方。涨潮时,岩洞里的水也跟着上涨,人便能很轻松地抵达甬道的上方,旋转那里布满藻类与浮苔的石板,便能穿过一个四面贴砖的隧道,进入一面湖。

    宋从心随着队伍自湖泊中上浮,破水而出,她发现他们来到了另一处崖洞之内,这里的岩壁与先前所在的岩洞有明显的不同,礁石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窟窿,石质也更加漆黑。从进入这个洞穴开始,吸入肺腑内的空气便透着一股潮湿的阴冷。

    那湖泊便位于这黑色崖洞的最深处,湖泊的石壁与底部都生长着藻类,一旦涨潮,海水填满湖泊,这些藻类便会上浮。

    “这里是‘龙眼’。”穿着臃肿鲨皮水靠的杨灿比划着眼前这条漆黑的甬道,“这是‘黑龙岩’,你看这些夜光藻浮在湖面上泛着盈盈蓝光的模样,看上去像不像眼睛?”她指着那些浮在湖面上的藻类,只要拨弄一下海水,这些藻类便会散发出深邃幽蓝的光,梦幻且华美。

    这颜色,有点像姬既望的眼睛。宋从心前世也听说过“蓝眼泪”,虽然这些藻类极其破坏渔区的生态,但不得不说,它真的很美。

    宋从心也没有想到,海民们居然将重溟城这等机密之处的入口大咧咧地放在眼皮子底下。如果没有涨潮,寻常人便难以爬到高处,无法发现那隐秘的机关隧道。退潮时,水位线没有涨满,那用来掩藏入口处的机关也不会浮起,石板严丝合缝,也就不会暴露出那条隐秘的隧道。

    利用大自然天然的石窟去蒙蔽敌人的视野,这便是属于人类的智慧。

    宋从心闭了闭眼,缓慢开始调息。比起身穿臃肿沙皮水靠的海民,宋从心、梵缘浅和姬既望三人却是滴水不沾,衣袂当风。那副从容写意的姿态在一些人看来便显得十分刺眼,特别是宋从心那一身看上去就价值不菲、于暗处都隐隐流光的广袖长衣。

    “……这人怎么想的,穿得跟来游玩的似的。”一位跟在吕赴壑身后的大汉忍不住嘀咕了几句,被吕赴壑头也不回地赏了一巴掌,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。这人名叫“东余立”,是吕赴壑的副手,也就是吕赴壑先前口中所说的“人不坏但嘴碎”的人。

    修士五感敏锐,耳目聪颖,宋从心哪里能听不见对方这自以为隐晦的嘀咕?她心里也很无奈,这一身广袖长衣看上去的确很不方便行动,也无怪乎别人会产生质疑。但实际上恰好相反,宋从心正是因为足够重视这次行动,这才特意穿上这身明尘上仙赐下来的法衣。

    宋从心跟着队伍继续前进,这名为黑龙岩的洞窟隧道漆黑潮湿,看不见半分的光明。而这种时候,海民们先前准备好的道具便能够派上了用场,他们纷纷从行囊中取出一条抹额绑在头上,抹额中间镶砌的夜明珠亮着蓝绿色的光芒,打头的吕赴壑更是摸出了一颗足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。

    夜明珠的光芒并不算明亮,但照亮周围的方寸之地,却是足够了。

    宋从心看向走在她身侧的梵缘浅,梵缘浅似是明白了她无声的询问,朝她微微点头,比划了一个手势。

    宋从心主动走上前,对吕赴壑道:“吕将军,前方便由我等来打头阵吧。”

    宋从心想到那天夜里遇见的亡海者,那种怪物没有体温与气息,同时也不会产生杀意。能感知到那种怪物的契机只有那股腥臭的气息,但身处海底,人类的感知会被模糊。她和梵缘浅毕竟是修士,挨上一下顶多只是恶心,倒不至于立刻丧命。

    “那便有劳二位了。”吕赴壑也没有推拒,他摁住了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的东余立,礼貌地让出了打头的位置。

    吕赴壑退居二线,姬既望却没有。

    他依旧戴着那张看不清表情的面具,琉璃制成的眼瞳正对着宋从心。

    宋从心从粟米珠中取出照明灯,各分了梵缘浅和姬既望一盏。修士没有照明的需求,但海民们需要。漆黑的环境中,光明能给予人莫大的慰藉。

    姬既望没有拒绝,他接过了宋从心递来的照明灯,似是好奇地甩动了两下,倒映在石壁上的影子便摇曳不停。

    队伍继续前行,宋从心和梵缘浅稍稍落后姬既望几步,并不是宋从心的错觉,自从进入了黑龙岩后,队伍内的气氛突然间就变得沉重了起来。探险队中没有人开口说话,海民们以数人为一个小组,眼观四路,耳听八方,表现出了一种极其压抑的紧绷之感。

    与他们相比,走在最前头的姬既望却可以称得上是轻松写意。石窟内分岔路众多,看得人眼花缭乱,路上也没有任何的标志或告示牌,但姬既望却仿佛如有神助一般,脚步毫不犹豫地往前迈。看着那连修士都觉得复杂无比的路况,宋从心隐约明白为何此行之中,姬既望是不容或缺的了。

    “建设得这么隐蔽,普通海民不是很难找到前往重溟城的路线吗?”宋从心压低了声音,询问道。

    姬既望听见她的问话,回过头来,看了她一眼:“其实不会,因为这里能走出去的路不止一条,有经验的海民只要稍微多绕几圈便能找到出去的路线。之所以此行非我不可,是因为我能感知到一些藏在海中的危险。而且,‘黑龙岩’的路是‘活’的。”

    活的?宋从心微微一怔。然而一直都有话直说的姬既望突然在这里卖了个关子,道:“很快你就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姬既望的这个“很快”足足过去了大半天,这支百人队伍一直在漆黑的岩洞中穿梭,中途曾经停下来休息了一次。宋从心注意到,他们负责警惕四周的成员似乎是轮班更替的,否则长时间保持警惕,即便身体受得了,精神也受不了。后来众人抵达了一处较为宽敞的空地上,吕赴壑便下令修整。探索队的成员依旧保持着原有的队伍,他们的食物是一些晒干的海鱼与干巴巴的炒米。

    宋从心不知道他们已经走出了多远了,但是若是是岩洞,那他们已经走出了相当长的一段路途了。然而看这支探险队成员们的表情,似乎往后还有更远的路程要走。果不其然,当天夜里,探险队的成员便歇在了岩洞中。

    吕赴壑带着东余立和其余几位海民在四周查探了一圈,洒下一种散发着刺鼻香气的粉末。宋从心看了一眼,天书便给其标注:[帝屋红果的粉末:有木焉,名曰帝屋,叶状如椒,反伤赤实,可以御凶。]也就是说,这是一种叶子长得像花椒的帝屋之木的果实,可以避凶邪。

    宋从心偏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姬既望,凡人可能感受不到,但是身为灵寂期修士,宋从心能感觉到姬既望身上如水纹涟漪一般一圈圈扩散出来的灵炁。这一路上,宋从心偶尔会感知到几道不妙的气息,但随着姬既望气势的扩散,那些气息又在黑暗中悄然隐去。

    比起帝屋的果实,身边这位显然更能避凶邪。

    但是姬既望不说,宋从心也不好逾距。吕赴壑等人做好了最基本的防备措施之后,海民们终于点亮了篝火。看着升腾而起的火焰,不少人冷硬如磐石的面孔都放松了些许。他们支起一口锅,倒入一些小米,再把鱼干掰碎丢进去,热气腾腾的便是一锅。海边是不缺盐的,鱼干都用盐腌过,在米粥里滚几下,不需要如何调味,便是相当不错的一餐了。

    “黑龙岩的石头是黑的,路程又很漫长,所以被称为‘黑龙岩’。”距离探索队成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,姬既望找到了宋从心。明明能逼音成线,他却像和朋友说悄悄话的孩子一般凑到宋从心的耳边:“不过,很快就要到下一个区域了。那里很漂亮,你要跟我去看看吗?”

    宋从心下意识地看了梵缘浅一眼,这位身穿朴素袈裟的佛子正盘腿而坐,似是入定。见宋从心望来,梵缘浅摇了摇头,指了指不远处的人群,示意自己留下为众人护法。目前深海内的秘密依旧是迷雾重重,宋从心有些焦心即将到来的归墟,便同意了姬既望的邀请。

    宋从心刚一点头,姬既望便从礁石上站了起来。即便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,少年依旧长身鹤立,姿态好看得紧。

    姬既望朝着宋从心伸出手,明明这是一个有些暧昧的举动,但不知为何,宋从心却生出了一种“小孩子想跟伙伴手牵手”的怪异感受。

    宋从心握住了姬既望的手,少年轻轻一带,两人便朝着一条漆黑的岔路内跑去。

    梵缘浅看着两人跑远,眉眼含笑地抬头,便对上了吕赴壑的视线。显然,吕赴壑也看见了两人偷偷“逃跑”的一幕。梵缘浅看见这位惯来严肃的将军望着姬既望消失的方向,露出了一个复杂的、耐人寻味的眼神。但很快,他便摇了摇头,算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。

    分神期修士的速度有多快?说是缩地成寸、眨眼万里也不为过。被姬既望带着,宋从心只感觉到狂风拂面而过,周围的黑色如潮水般不停地向后倒去,化作一片模糊的影子。没过多久,姬既望便停住了脚步,道:“我们到了。”

    宋从心定了定神,她发现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源,这暗无天日的黑龙岩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。

    然而,当宋从心凝神望去,看清外头的景象时,也算是见惯了无数大场面的宋从心不由得生出了几分震撼以及惊艳。

    “这便是重溟城的外围,绝崖谷。”姬既望并没有看她,只是伸手指着下方不停奔涌下落的海水,以及似乎被笼罩在某种透明的屏障中,与瀑布般的海水隔绝开来的一片珠玉之地,“那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,也是重溟城最美的地方,母亲为它取名‘琉璃常寂园’。”

    古称浄琉璃,物现我常寂。

    深海,实际一直都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般美丽。浅海地段得天光照耀,或许还能看见美丽的珊瑚与埋在沙中的螺壳。但在深海,天光无法照耀到这里,因此深海永远是黑暗冰冷的死寂之地。那些最为危险的海洋生物或许就潜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,张开血盆大口,撕咬猎物的血肉。

    死亡,总是与冰冷相依为伴;危险,总是与黑暗形影不离。

    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,海洋才总是会唤起人们藏在内心深处的战栗与恐惧。

    但是眼下,那座躺在海谷深处的城市却如同一颗躺在贝壳中央、散发着柔润光泽的明珠。五彩斑斓的珊瑚与仿若琉璃的树木环绕着这座深海之城,那些生长着五彩美玉的文玉树,挂满红色玉石的玕琪树,坠满了卵白色珍珠的三珠树以及玉树琼枝、树身伟岸的琅玕树……密密麻麻,琳琅满目。这些仅在神话传说中惊鸿一现的神异草木,宛如缀在美人头上的花环一般,于暗无天日的深海中焕发出光来。

    无怪乎姬重澜城主要为其取名“琉璃常寂园”,从高处往下看,它可不正是一盏照亮深海的琉璃灯?

    “重溟城是建立在氐人国废墟上的城市。”姬既望没有掩盖这个事实,他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绝崖谷深处的城池,白色面具后的眼眸似乎也要映出光来,“但是你知道吗?氐人国,其实是建立在一只未能顺利化鹏的鲲骨上的国度。黑龙岩是祂的尾鳍,琉璃古道是它的未能羽化的大翅与脊骨。祂在东海搁浅,永远地沉湎于此。本是能成为风神的巨鲲,死后祂的血肉滋养了这片领土,养出了最肥沃、最美丽的深海明珠。”

    “神祗的遗骨之上,开出了琉璃般的花树。海洋的生灵在其肉-体消亡之后,仍能沐浴到祂的恩惠与遗泽。”

    姬既望说着这些,语气有种莫名的昂扬。他仿佛念诵一段神话与历史一般,对这片海域的骄傲与喜爱简直藏都藏不住。

    宋从心听着他的描述,下意识地回头自上而下地环视这片领土。正如姬既望所说,漆黑的礁石林与绝崖谷被无比鲜明地分割开来,顺势往下,便是一条过分笔直、直通城池的古道。而在这之上,海水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,若是仔细打量,便会发现那些林立在四周、被她误以为是深海某种奇特景观的白沙石林,看上去似是罗列得格外齐整的环状胸骨。

    “重溟城的规模不如日照城,人口最多时也只能容纳三万多人,但它是我们的宝物。”

    姬既望说着,突然回头看向了宋从心,他没有牵着她的另一只手抬起了脸上的面具,露出线条清丽的下巴与带笑的唇角。然而,即便他不这么做,哪怕看不清神情,宋从心也能听见他话语中掩藏不住的笑意。

    “我的朋友,欢迎你来到重溟城。”:,,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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